只因“看到一朵花很漂亮,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林石狮选择了从事生物分类学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谢小婉 崔文灿 实习生 罗银芳
图/受访者提供
林石狮是广东环境保护工程职业学院的一名教师,他带头组建起的生物多样性团队在近十年间承接了华南地区多个生物多样性调查工作。近期,团队在惠东莲花山发现新物种莲峰角蟾,因而登上热搜。
这并非广东第一次物种“上新”。2023年广东省森林覆盖率达53.03%,野生动植物物种数量位居全国前列,是我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省份之一。近年来仅植物类,2021年至2023年期间,广东省境内就发现植物新物种56个。
越来越多的新物种被发现,生物分类学这门学科也更为人知晓,这是一门被调侃为“低技术性含量”的基础性学科,也是一门常需披星戴月、赶山蹚水的学科,在林石狮看来,他选择从事这一学科,不过是因为“看到一朵花很漂亮,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莲峰角蟾的发现
惠东莲花山脉是粤东沿海的第一道生态屏障,“海里的气流冲过来又被挡住,使得莲花山脉水源非常丰富,原生植被也保护得比较好。”林石狮提到,他们认为在莲花山脉还存在很多未知物种,值得他们去探索和研究。2022年年底,他带领的生物多样性团队就开始在惠东莲花山多次搜寻角蟾蝌蚪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直到去年夏季的一个夜晚,团队照例在莲花山进行夜间调查时,一阵不同寻常的蛙叫声引起他们的注意。“最开始听到几声,但不是很活跃,我们就满山地找。”团队成员曾昭驰回忆道:“仅凭声音大部分时候是很难确定的,但角蟾不是一种很常见的两栖类物种,它的叫声比较有特色,一听到声音,就不自觉想去找是哪种角蟾在叫。”
蛙类的野外调查常在夜间进行,视野受限,要在漫山遍野中,仅凭借几声微弱的声响找到发声物种,需有丰富经验,也需要一点运气。当时还下着雨,团队沿着溪流搜寻,在山林间兜兜转转三个多小时,才终于在路边石块上发现一只橙黄色小蟾,四肢尤为纤长,与粤东地区常见的体态短胖的角蟾有明显差异,疑为新物种。
为了搜集更多的样本,团队又持续搜寻了八个小时,徒步16公里,又找到另外两只。“我们是当天下午四五点进山的,第二天从山里出来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但没能找到雄性成体。”曾昭驰说道。
此后,为了丰富样本数量,团队又多次进入莲花山,在山野林溪间,在岩石土块下,打着手电筒仔细翻找,有时费尽一晚上工夫也难找到一只。“蛙类的出没是有季节性的,一开始听到的声音可能是它繁殖期的开始,也可能是接近它繁殖期的尾巴,你不知道这种新物种的繁殖期到底是什么时候。过了繁殖期它们不叫了,就很难找到。”林石狮提到,曾有调查团队搜寻一种蛙类,这种蛙类一年只叫两个星期,特别难遇。
就这样一次次进山,再加上多年积累的丰富经验,搜集足够的样本后,又经过系统的形态学比较和分子系统发育学分析,前段时间,团队所著文章正式发表,这种四肢纤长的橙色角蟾,被命名为“莲峰角蟾”。
据悉,相比其他蛙类,角蟾对于环境的要求更为苛刻,一点微观条件的变动都可能影响物种的生存,此次“莲峰角蟾”的发现,说明莲花山脉的自然环境得到良好保护,对后续推进生物多样性研究和生态治理具有一定意义。
认识一朵花的名字
林石狮今年40岁,从大学本科开始就醉心生物多样性研究,大二即进入实验室,大三期间正式师从研究方向为植物系统与分类学的廖文波老师,开启了长期在华南山地乃至全国的野外调查。时常白天进山,夜晚搜寻,下山后来不及休息又埋头制作标本,风吹日晒下他变得皮肤黝黑,那时穿着迷彩外套,拖着几大袋标本回校时,常要被门卫拦下核对身份。
大四开始前,林石狮跟随老师做丹霞山的物种研究,平均每两周就要坐上火车从广州到韶关,再坐上中巴一路颠簸到丹霞山,背着大包带上设备就钻进山林里。有一次进山做调查时,他来到一个寺庙前,眼前的小水塘旁边凹进去的小坑里长着的一小丛植物引起他的注意。“大约就几十棵,我第一眼看过去就肯定它是个新种,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对整个丹霞山做了详细调查,鉴定出来大量的植物种类,但它让人眼前一亮。”林石狮说,“然后就按惯例,采集样本做解剖,时不时回去看一下它,等它开花,等它结果,进行专业化的鉴定。”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新物种,后来仅用两周时间他就完成了论文。林石狮向记者介绍:“它的花很小,黄色的,很漂亮很可爱。”不难看出他当时的兴奋。这种植物最终被命名为丹霞小花苣苔。
硕士毕业后,林石狮进入一家公司工作,后又在深圳环科院待过一段时间,最终选择入职广东环境保护工程职业学院,成为一名专任教师,他希望能有更多自己的时间和自由,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2014年,林石狮在学校组建生物多样性团队,并逐步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专心于生物多样性研究,并努力拓展这一学科的发展方向。
其实,莲峰角蟾并非团队发现的第一个新物种。“2022年,当时我们在清远燕子岩的溶洞里进行调查,但什么也没发现,就准备回广州。经过一个高速路收费站时,发现附近有一小片喀斯特地貌。”曾昭驰提到,“我们就停车下来看一看,其实只是好奇心驱使,拿着手电筒就往石壁上一照,就看到很小很小的一只蛙。”这就是后来被命名为苔斑臭蛙的新物种。同年,在广东连山笔架山,林石狮又带领团队发现了密疣掌突蟾。
这是属于进行生物多样性本底调查的科研人员的惊喜。与这些惊喜相伴随的,是长年累月在山间野外的奔波,其间有苦有累,也有惊险。有次在广西进行野外调查时,一条竹叶青就盘桓在他们脖子旁边,林石狮举起照相机聚精会神拍照记录,低头才发现就在鞋子旁边的落叶中,一条“五步蛇”正对他虎视眈眈!但林石狮更强调的是乐趣,“每去到一个新地方,我们都能看到有趣的,周围都是新的。比如我到云南,会发现好多东西见都没见过,每个植物开花结果我都得拍一下。”
在林石狮看来,他选择分类学这门基础性学科,驱动他的本质原因就是想搞清楚,他喜欢的那朵花叫什么名字。在他看来,虽然这门学科逐渐冷门,但意义深远。“它好像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采集标本,然后进行鉴别。然而这项基础性工作的开展,揭示了区域多样性情况。我们先要搞明白,大自然到底有什么,才能去讨论它们有什么用。”林石狮打了个比方,比如搜寻鉴别出很多种普通的蛇,积累无数专业研究之后,才能从中拎出特殊的品种,用于入药研究。
从接触学科到认识世界
端午节期间,林石狮发动学生进行调查,认识自己家乡包粽子的粽叶,“你会发现湛江和潮汕包粽子的叶子是两码事,海南用的又是另外的品种”;又或是走在公园里了解到,“鸡蛋花不仅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绿化植物,我们喝的‘王老吉’里也有它的存在。”林石狮解释道,“你有一点知识储备的话,会发现动植物跟我们的生活是密切相关的。你甚至会觉得,跟世界有心灵上的交汇。”这种交汇使他觉得治愈,也使他觉得这一行再苦再累,也不孤独。
近年来,林石狮不断拓展生物分类学的发展可能性,他的团队不断进行生物多样性研究,比如正在尝试制作粤东地区的动物图谱,以弥补这一研究的空白,或是规划深圳第一座动物天桥并接连五年进行监测;他也不断鼓励团队成员们进行多种尝试,去城市里将动物栖息地打造成自然景观、与博物馆合作进行生物标本艺术设计、带着孩子们进行生物多样性研学活动,又或是尝试进行野外生态直播,让更多人关注、了解这一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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